轉載自六月廿七日最後一期 A45 報
黎智英 焗住要砌 (一)
「我不會說自己有骨氣。」黎智英說。他的「壹」盤生意,也不是不可以賣、不會賣,但,「民主不是商品」。
在聽得上述「三不」之前,先問黎智英,是年七一,他可會上街?
「就呢吓,六月三十號我要在台灣,有個約,希望對方嗰條友可以rearrange。如果改得就改,改,我一號或者費事返來,對方係個好重要人物,好早約,當時不記得七一。」
若他上街,為了甚麼?
「都係爭普選。」
不厭嗎?
「嘿!革命尚未成功,點會厭?」

黎智英 講骨氣 (二) Jun 27 2007
都說,這一年的七一大遊行,會播網上潮爆的一曲《福佳二之煲呔搵工靠你》。但歌詞及MV的牽頭主角羅范椒芬,卻已不算忽然地黯然下台。這首歌,還該出嗎?
「出得。」黎說,自行把《福佳》定性為「幾過癮,好好玩……係不平鳴」。然後連珠發炮形容羅范椒芬「這個女人囂張,好有氣燄,好左,屬左派貴族官僚。」
這個傳媒老闆自然也不會介意「福佳」似諧音粗口,因為江湖傳聞,此人跟下屬開會時粗口滿天飛。
「Allegedly啫,唔係,點會?開會有這麼多女士在場,有時確會漏咗,一句半句,係Freudian Slip。」
有時候是佛伊德式的漏咀,有時候就經過一番鋪排:《壹本便利》登了女藝人鍾欣桐的更衣照,掀起洶湧群情,坊眾責罵之聲街知巷聞,包括形象正義的何俊仁率眾到壹大樓門口燒書。黎老闆待事件吵得餘音嬝嬝,方似失驚無神在《志雲飯局》公開道歉。
他說,事發當兒沒有立刻道歉,是「因為個個都在『抽水』。」他覺得,當許多批評的人在心有所屬地對他的集團拿便宜之時,「不管你說甚麼,都沒有用。就等那些人calm down,「慶完」,就會對事件再想一想。」
「我就一定要道歉,因為我要向外面的言論交代,我到最後要負責。」
但應對刊物內容負責的,還該是總編輯及社長,而非報館東主,黎東主卻堅持,『The buck stops here』。」就像早年《蘋果日報》就陳健康事件道歉,誇張地一大版聲明,下款署名黎智英。
那一次,他卻說是被迫的,有關僱員不肯出道歉聲明,「我就被迫做……我認,做人頂天立地要承擔。」
他說,香港媒介面對的最大議題,叫做「骨氣」。
一日無普選 一日不退休
眾所周知,本地傳媒大亨多的是坐擁人大政協一類銜頭,本地傳媒自我審查的風氣熱烈,堅持新聞自由的精神疲弱。記協前主席麥燕庭就回歸十周年,受加拿大廣播電台(CBC)訪問,慨嘆說:「許多記者也不必受耳提面命怎樣自我審查,他們自然而然知道如何報道,好算是乖乖的。」

黎智英 焗住要砌 (三) Jun 27 2007
黎智英說,面對自我審查這個情況,若許多香港人「起初默默承受,繼而欣然接受,就會令我們這個行業更加與骨氣絕緣。」
他自己可有骨氣?
「我不覺得我係有骨氣。你看,有多少人像我這般幸運?我有這麼多錢,我有個好家庭,我身體健康,於是我所求不多,要我『做衰』的可能性好細。
「我今日無錢,仍然撐住去,那就是有骨氣。如果我要靠人,去銀行借錢,人家說,借也可以,你轉軚啦──我都可能迫住要轉軚。I’ve never been tested. 所以我不會說自己有骨氣。」
向發達後骨氣未經試鍊的黎智英提起,這個訪問,據本報編輯部同人的原來構思,乃係他與小小超李澤楷對談,黎立刻耍手擰頭:「不必了,李察不會肯。他不會跟你公開講他想講的話。」
在一些人眼中,李澤楷的傳媒事業或許還剛崛起,大概已屬老餅級的占美,黎可會考慮退休?
「我不會退休。一日無普選,我都不考慮退休。」
這句話跟政治人說的「香港一日無普選,二十三條不應立法」,及傳媒人說的「香港一日無普選,不可有箝制新聞自由的私隱法」,有異曲同工之妙,曾蔭權政府若盼望黎智英早日消失,還該早日推行普選。
黎智英說,他的生意現在「沒辦法賣」,他的一套,也不可以「用銀紙量度。」他加一句:「香港有普選,壹傳媒會不會賣?有可能架!」
樂做真小人
有說,黎智英靠販賣民主發財。
「民主不是商品。」這句話後面沒有感嘆號。黎老闆縱說得斬釘截鐵,姿勢仍持續算溫柔燙貼。
「民主是a moral imperative。」這該譯做道德甚麼? Imperative好似等如dogma?
「道德操守……呀應該係原則。」
原擬拍板為道德信條,但根據手頭一本《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》,權威譯文是「道德上的責任。」
話到此處,或有讀者開始努力從鼻子哼出一句:「肥佬黎講道德?攞命!Take life!(頭一句,或可一學葉劉淑儀的口吻;後兩句,算是抄襲網民的風格。)
回歸前後,壹傳媒一直與「淫賤」兩字結下不解之緣。對這個標籤,黎說:「感覺當然不好,但我們確做了很多事,又抵我哋,狗仔隊呀甚麼的。」他說,旗下記者的作業態度,因為長期慣享編採自由,亦可能養成一些「壞習慣」。
「我跟他們說,不管甚麼,好意啲,從賤到善。」
「我們的公信力沒那麼好,亦因為給人負面抹黑。」
有別的報紙「一路都係偽君子,我就樂意做真小人。」
此番真小人論,大意如下:在這個政治頭臉當道、有權有勢先行的社會,民主立場會變成小眾立場,是故凡事都必要拍枱拍櫈講清楚,重要的是,爭民主這個目標不受矮化。
「我們做所有要做的,就不在乎(真小人)這些。會選擇不在乎,橫掂架嘞。」
黎智英談偽君子報,說了一大串,但就要求不要寫出來,「費事麻煩」。

黎智英 焗住要砌 (四) Jun 27 2007
民主色情打孖上
他說的麻煩,自然不涉怕收律師信或誹謗官司,在這方面,壹集團該是本地專家。反過來,他說:「我從來不告人」。
「你有。」我說,學習《壹周刊》的踢爆語氣。
「沒有。」他答。
拉扯半分鐘,本記者最近明明曾在報上讀到壹招牌告某人誹謗,因為其時一讀一澟,只道「破了戒。」
「某人是誰?」黎反問。抱歉就是想不起。
於是黎老闆當著記者打了三通電話,包括一個給楊懷康查詢,調查結果是:確有一單,被告是杜汶澤。
「你看,我都不知道。就話我幾乎從來不告人。」
對上一次與黎智英的傳媒交往,是數月前一夜主持CP網絡電台節目,邀得名嘴黃毓民做嘉賓。話至新聞界,毓民如常聲嘶力歇地宣佈:「全香港最賤的報紙是蘋果日報,最賤的辦報人是黎智英!」嚇得本主持人與客人兜轉周旋之餘,急電黎智英回應,以作「持平」。
「係囉,沒事吖,無告吖。」
都說黎智英靠民主與色情打孖上發達。
黎答,為甚麼sell民主彷彿事必要「X街、倒閉」才正常,搵到錢就好像犯罪?
「不搵錢我怎麼生存?有人話,你那些報紙這麼通俗,有sex。但是不是我獨家?有沒有誰比我的多?份報紙無人睇,話支持的阿貓阿狗有幾多都無用。」
「我們堅持,市民支持,就賣到。」
肥佬黎減肥
由始至終,這個被訪者堅持一臉舒泰地認真,儘管不見憂慮,卻也沒有顯著的笑容。見攝影師爬高蹲低地努力,恐怕出來效果總是同一副尊容,於是跟被訪者說,這個約會之前,剛與數名姊妹午聚,談起黎智英這個人。
一名來自世家的女子說,跟黎智英是大埔鄰居,「他白手興家,我好欣賞他。」(一名芭蕾舞蹈家質疑《壹周刊》煽情,但我懷疑這句太老生常談,決定可刪。)一名前電視藝人來個小故事:「差不多十年前了,一次在地鐵見到黎智英,他也認得我。」兩個陌生人交換了一個點頭,一個眼神,「我覺得他這個人好真……」
就見黎智英的嘴巴由左耳伸到右耳,展覽一個燦爛笑容,得攝影師讚賞。
這一天,壹大樓的地下玻璃大堂,陽光燦爛,那個氣派,直迫六星酒店。黎老闆的編號二三八辦公室,卻是小而樸素。門上似乎永恆貼著一張紙,上印英文「請勿騷擾」。房間裡頭一張小圓桌,上面也沒甚麼文件。見一張黎智英職員卡,上面有他的舊照,看起來以前的頭髮濃密些。(「剃平頭,沖涼洗頭一次過不用十分鐘。」)瞥到一個萬字夾小盒裡,載著一小角董橋專欄撕下的字片,上有:「寫作妙如神,前身有宿因,空悲先生去,來者復何人。」(「作者係齊白石。」)房間主人移走桌上一罐已開了的減肥可樂。
一邊角落有張按摩椅……「唏,咩按摩,普通椅啫,有時要來瞌吓。」
一面牆上是一張黃苗子的草書,寫一首杜甫短歌,走筆蒼勁凌厲;另一面牆上是一幅七彩鸚鵡油畫,跟他是日用的彩虹吊帶好相襯。
「我個肚圓,一定要用吊帶,不然條褲會跌。」
人稱肥佬黎,可有考慮減肥?「正在減,No starch(不吃澱粉質)。」
說這句話時,訪問已移師至大樓地下一間訓練室。(訓練甚麼?「開吓workshop….」那個空間有幻燈片背景,用來拍照,畫面是零三年七一大遊行。
今年上街的另一個理由,是抗議本市貧富懸殊日益嚴重。對黎來說,貧,不能滅,只能扶。
為女人打江山
「幫囉,要幫真需要幫的人。」但黎大亨自稱擁抱自由市場,不同意訂立最低工資,不認可推出公平競爭法,都已不是新聞。着他一說舊聞。
「市場規劃不應落入政府手中,讓其干預;有日它就會用來做對政府有利,而不是對市場有利的事。香港係有官商勾結,但立法不是辦法。」
「都唔明白為甚麼這麼多人『砌』麥當勞,喂佢哋係世上最好的僱主之一。他們請有殘障的清潔工……大佬仲有邊個請呀。你設立最低工資,呢班人會個個無嘢做,反而受邊緣化。」
若最低工資每月六千塊,但僱主認為某僱員只值四千,「除非政府補貼差額二千,不然就不聘用此人……這樣會累死一班最慘的人。」黎智英說,這是倡議派的一個盲點。
這一年上街的另一理由,是港台救亡。「港台係要撐。」他說。黎智英是「撐港台運動」賣報紙廣告着上人街的二百多個聯署人之一。但他質疑香港人有沒有傳統的文化動力,撐港台如英國人撐BBC,實踐真正的公共廣播。
黎智英打江山的背後動力?
「我老婆。」
更早一點呢?
「我阿媽。」
還有以下不經意地押韻的黎氏句子,《福佳》原創人林忌或該尤其留意:
“I’m stuck in this fight.”
「我唔可以做衰仔,俾人哋話係契弟。」
完
毛孟靜